2005年6月23日 星期四

結黨、愛之手、指南針:田野工作課程心得(上)

田野工作(下)學習心得

結黨、愛之手、指南針

如果說,一般研究所課程是按表操課的正規軍;那麼「田野工作」課程的精實,就像特種部隊的天堂路——上路了,即使披荊斬棘,也不能回頭地要全程走完。

上學期期末,我大放厥詞地用「真善美」範疇來體現經典的精妙和震撼;實際下田野後的這學期,我想把田野中的泥土、海水和藥袋帶進心得裡。

一次兩個小時的訪問,已經成為小case了。在這學期裡,我大部份時間以義務役男的訪談和田野為主,較少作文獻、新聞或制度的深挖。從第一次就長達六個小時的訪問、陪伴回憶生命重要場景的過程過後,幾乎每一次訪調回來都是筋疲力盡,又得繼續背著文字債,逼著自己把新養分吐成word檔裡的byte數。但生活的緊湊,讓錄音檔的存積量越來越多,每次想到這點時,都會有烏雲自動在頭頂上形成。

今年從二月到六月,雖然沒很認真,但也完成了一次田野,十二個個案訪談(其中三個已再訪一到兩次)。我跟惠純的感覺有點像:我們享受著受訪者相處的情境。相較起來,回家(或研究室)後的轉謄與分析,才是痛苦的開始。尤其是衝馬祖的那六天,除了撒錢比較令人心痛之外,大部份時間即使出發前的高燒不退、扁桃腺發炎、坐船坐到暈眩、食不下嚥,但整體來說心情是愉悅的。愉悅和興奮的心情,顯現在書寫田野筆記的速度上:每晚從營站或島的其他部份,帶著時時被控管的軍心回到旅館房間,打開小白,放出熟悉不過的iTune音樂(尤其是當時正在搶Billboard冠軍的Mariah Carey),頓時,「呼∼」,覺得在冷氣房裡找回了點自己。偷偷把濕濕黏黏的海風和軍人迷彩暫時關在門外,這裡只有我、我不斷湧出的文字和小白。(雖然很重又有安全疑慮,但帶著熟悉的物品進田野,實在是個好選擇。)把經歷用文字一吐為快的感覺很好!尤其是已經在床上持續寫了五六頁,卻一點也不覺得累。

我是個喜歡跟人互動的人。與世隔絕過久會讓我枯萎,作田野卻讓我重新得力。尤其是在受訪者家裡的房間床上,聽他講了六個小時的多舛家世;在接近訪問的尾聲,對方突然補一句:「我很少遇到一個好朋友,可以聽我談這些。」或是,陪他歸營前,換衣服的軍人冒出一句:「超哥,你能跟我一起回去真好。」這些這些令人捨不得忘記的片段,讓我覺得我不只是個挖人隱私的研究者,而是互為主體的同行夥伴。我們各有各的生命軌跡,恰好因為他的身份和我的研究題目,兩個人在「義務役男」這塊園地裡交會、陪伴了一段時日。彼此信任、坦承地,邀請對方參與自己的生命,這是田野工作之於量性研究法的特殊迷人之處。

接下來,對於其他有興趣從事田野研究的人,我有幾點簡單的建議:

一、結黨營思

「田野工作」課程成員的研究生產,不僅從獲得資料的方法論上就不是書籍象牙塔的閉門造車,包括不斷在「田野—分析」兩端點來回的研究過程中,學術小團體的參與也成為陶鑄趨向精練的研究成果的原動力之一。

也許,部份教授也會將指導學生們固定聚集在一起,定期聚餐、討論。但「田野工作」課程的特殊性在於,參與成員有共同的經典閱讀背景,提供了對話得以可能的平台。除了打破學術界各擁山頭的藩籬之外,更重要的是,我認為讓學術生產的集體性被聚焦出來,有兩個重要的意義:

其一,學術成果並非個人的資產,知識的累積也並非個人式英雄主義的攻城掠地得以達成。從蘇格拉底在公眾廣場的攀談發問、孔子與學生們的對話以來,知識的累積和傳承便在於偉大心靈們的交互作用。我們雖可肯定那些盡己之力貢獻的人名,但也必須把握到:知識是屬於人類全體的資產,不該當作特定個人的造神運動的金箔。

其二,知識累積既然無法靠個人而實現,在再生產下一代知識生產者的制度設計上,就應該提供更多集體創作的機會。例如:共同的論文發表課程,次領域的論文寫作協同工作坊,分支領域社群的深耕和對話等。對大多數的碩士生而言,論文書寫歷程大多是孤獨的,談論對象頂多是指導教授、口委、身邊朋友或小貓小狗。如能擴大學術同伴的彼此參與,應能改善台灣社會學界缺乏次領域分支、向核心集中的網絡狀況。

二、別忘書桌邊,愛的推手!

在這學期的田野過程裡,我經歷了許多身體上的不適、疲憊,以及家人身體的意外,而必須負起照護工作。

當我們堂而皇之地反省勞動條件上,雇主忽視受雇者再生產勞動力成本,以及自由經濟中「愛的無酬勞動」的價值,那麼也不應該忽視學術生產本身的勞動現場。

目前研究生的助學金只是聊備一格,四千左右可能還付不了生活費。之所以還能應付生活支出與影印、田野住宿往返經費,只能靠過去積蓄和家裡接濟。「是啊,我們也知道要賺錢。但是光是應付修課和作業就沒時間了,那有時間賺錢?」某同學如是說。即使如此,研究生們還是拼命找助理、兼差的工作,讓自己活下去。而這只是身體健康的情況。若家裡或自己的身體發生問題,連「生產的人肉機器」都失靈了,更不要說沒有制度會保障維持生活所需、復原所需的資源。

碩士論文的學術生產之所以得以可能,是因為有人負擔了維生經濟,有親人提供無酬的愛的勞動,有親友付出無酬的懇談、安慰和支持。在意正言詞的論文發表現場、精美的論文集字裡行間,可能有人家裡有小孩、病人、老人要照顧,有人身體被磨損耗盡,有人在攻讀學位的過程中暴斃、凍死。

學術人的價值不該只有一個「客觀」的產量或產值給予標價;而應該將學術生產現場的再生產條件,納入一併客體化來分析。

三、師傅領進門:見習學術生命

從上研究所開始,我常常問身邊的老師:「怎麼樣作一個學術人?」我所要知道的,不是如何申請公費獎學金、攻讀博士這些。我想知道的是,一個專業的學術人,一天作息如何安排?如何固定為自己安排唸書清單、時間?如何平衡自己的公私領域?如何控制研究進程?如何累積研究材料、整理檔案,應用在研究成果上?作學術人的專業規範為何?如何是行禮得宜的評論對話?

在本學期的課程中,雖然上述的疑問並未一一得到解答 ,但我乍然感覺有點「師徒制」的身教氣氛。老師用過去作研究,以及在學術場合論辯的心得,提供了許多貼近實情的建議。例如:「重複調整研究題目是正常不過的。」在評論他人上「 攻人之惡,勿以太嚴,要思其堪受; 教人之善,勿太高,要使其可從。」若身為被評論者,對方會發問的方式也不脫「釐清問題、重新定位資料與證據、論證、研究貢獻」四個方向。雖然我自覺還沒有把各種招式爐火純青地練進骨子裡,變成反射動作。但是這些指引(guideline)不僅是行走於學術山路中的指南針,這指南針還有護身平安符的心理功能。

體驗新領域時,有人舉著火把壓隊前進是件幸運的福份。謹此感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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