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持│呂明蓁
與談│謝國清、陳媽媽、殷童娟、王顥中、胡敏華、曾宗盛、蕭昭君
紀錄◎高穎超、蔡宏富
→ 現場:2010.03.26,「為巴比祈禱」電影特映會。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至善樓B1國際會議廳。
美國│2009│電視電影│DVD│彩色│88min
★美國金球獎、艾美獎、美國演員工會獎、螢幕演員公會獎、金衛星獎多重獎項入圍
【真人真事改編】接受自己的兒子,竟成為她人生最艱難的挑戰
在眾人眼中幸福美滿的家庭,巴比是最受寵愛的兒子,他擁有著全家人的愛與期待,但這一切在他向家人坦承自己是同性戀後就改變了。巴比的母親瑪麗葛瑞斯是虔誠的教徒,她認為巴比只是生病,同性戀是可以被治好的;她也深信同性戀是絕不被容許的,於是透過各種管道,想盡辦法要「拯救」巴比。
身陷在教會、家庭及同儕壓力下的巴比,最後選擇了用死亡作為對母親的抗議,結束生命作為最後的妥協。而當巴比死後,他的母親才終於了解巴比當初想傳達給她的心情,懊悔與淚水也喚不回逝去的生命。
瑪麗開始接觸與她類似的個案家庭,並接受各方的建言與不同的觀念。為了巴比,她決定帶著全家投入同志運動,希望藉由巴比的犧牲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家庭。瑪麗的挺身而出,為許多家庭與同志青少年發聲,她希望巴比的死亡不是悲劇,而是每個家庭幸福的延續。瑪麗葛瑞斯為同志人權所作的努力,讓她成為當代最有名的人權鬥士之一。
(參考本片部落格:http://gaymovie.pixnet.net/blog)
§ 特映會紀錄
當您大聲祈禱時,不要忘記
孩子正在聆聽
~瑪麗葛瑞斯,《為巴比祈禱》
1987年,美國,康科特市議會。同志媽媽瑪麗葛瑞斯在「同志父母親友團體」(PFLAG, Parents and Friends of Lesbian and Gay)姊妹的陪伴、同志神父的支持下,站上了講台。台下坐滿了將同性戀當成叛教、敗德、罪惡、淫亂、愛滋傳染源的社區居民,他們要反對將「同性戀自由週」放進康科特市的城市月曆。不幸的是,她也曾經跟台下市民一模一樣。──面對兒子的同性情慾,她在巴比的房間貼滿聖經紙條,逼兒子悔改、交女友、運動、過禁欲的清教徒生活。她認為這是「拯救」兒子悔改的正確道路,卻一步步將兒子推往那退無可退之境,那不被瞭解、無人疼愛的死亡幽谷…
站在講台上的她,看著台下滿是過去的自己,用上面引述的這句話對所有自認為「愛」子女的父母,自認為常跟著牧師口呼「阿門」就是信仰堅定的基督徒教友們,做出了沈重的告白與見證。
時隔30年,這個故事透過電影「為巴比祈禱」的影像,傳送到台灣的師生與父母面前。不同的時空、不同的國家,卻有著同樣一份對生命的愛與疼惜。
當電影播畢,場燈甫亮的那一刻,許多觀眾用面紙捂著面、啜著鼻子,拿起包包奪門而出。不是尿急,是來不及整理自己,不忍滿溢的情緒被看到。即使主辦單位在座椅旁貼心地準備了面紙,也擋不住影像透出的那份力量──由無知造就遺憾,由悔恨轉成大愛、和解的力量。
聽眾一邊擦拭淚水、沉浸在悲傷及動人的情緒中,主持人呂明蓁老師(臺南大學教育學系)一邊幫大家凝聚焦點。她引用張懋禛牧師的話開場:「同志不是個議題,它是個生命。」但是,「同志教育在整個師資培育過程是空白,甚至是蓄意被忽略,」蕭昭君教授(東華大學美崙校區課程設計與潛能開發學系)說。
從師資培育、教科書編輯、學校課程與活動到校園日常生活的對話與安排,目前台灣仍崇尚把「異性戀家庭」當作唯一正確的家庭典範。在這種知識霸權影響下,教師無法去認識其他不同的性取向。
蕭老師說,有一次她在小學跟學生講繪本《鱷魚和長頸鹿~搬過來搬過去》,故事在講一隻高長頸鹿和一隻矮鱷魚談戀愛的過程。有個小女生聽沒多久就舉手問:「老師,他們兩個是男的,兩個男的怎麼談戀愛?」,但是蕭老師在說故事過程中,並沒有說誰是男生、誰是女生。這個經驗讓她意識到,我們不能預設這些小一的小朋友是白紙一張,她們早已帶著異性戀的框架進入教室,這點使她確信一個教育工作者應該從小就去談同志教育,畢竟反過來想,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從小學校教導的異性戀教育是不該學的教育啊!
家中女兒是T的陳媽媽是在場的同志父母代表。她被影片中母親的角色深深觸動,傷心地說:「無知殺人,憑甚麼要譴責我的孩子?」陳媽媽的女兒自高中以來,因為性別氣質比較陽剛、又喜歡女生,所以常常受到校規以及教官的管束。她並不是壞學生,只是不喜歡穿學校規定的女生制服,就被強調一致、集體的校規處罰,被歸類成壞學生。
有次早自習,女兒跟女同學一起嬉鬧,女兒跌坐在同學腿上被教官撞見,教官非常粗暴地說:「你們兩個人的行為不檢,我要記你們小過!」兩人被叫到教官室去罰站、寫悔過書,教官又到教室,把班長叫出來,大吼地說,「你們是眼睛被喇啊(台語:蛤蠣)糊住是不是?你們不覺得她們很噁心嗎?」,又對班長說:「你幫我盯住她們,以後我若再發現她們卿卿我我,我唯你是問﹗」,這樣的「歧視」用語及處理態度,後來被同學傳話給了陳媽媽的女兒及陳媽媽,陳媽媽與女兒非常生氣,決定與學校抗爭,最後女兒沒有記過,但教官也堅持他的作法並沒有錯。
不僅教官,她們學校的輔導老師懷疑地質問:「妳是T是不是?妳以後是不是變性?妳告訴我妳是不是要變男生?」這讓陳媽媽的女兒,對輔導室失望透頂,拒絕跟輔導老師有任何接觸。這位缺乏同志教育知能的輔導老師,誤把性別特質、性傾向、性別認同等不同的概念通通搞混在一起,好像只要不是異性戀者就是同一類,需要被及早矯治、拯救。陳媽媽一邊講她與女兒並肩跟學校抗爭的故事,一邊抿著嘴,眼睛看著天花板,忍著眼眶不讓淚水流下地說:「有這樣的學校教官及輔導老師,你要我們怎麼信任教育體系?」
圖7-1:擁有T女兒的陳媽媽控訴部分教育工作者對同志文化的無知,讓女兒遭受不當譴責。(性平輔導群資料照片) |
代表全國教師會出席的殷童娟老師(諮商輔導處副主任)從教育人員角度回應,教育部將在民國100學年將同志教育納入國民中小學課程中,但她也擔心現在各式各樣的議題搶著進入學校,都要老師教、又得交出成果報告,卻一直沒有相當的統整配套。「性別平等教育法」已經推動超過五年,回頭檢視基層的性別教育,往往只是採外加式的演講或活動,而非實際融入正式課程「教」和「學」的框架中。
呂明蓁教授補充,其實「性別平等教育法」早在民國93年(2004年)通過後,就規範「性別平等教育相關課程,應涵蓋情感教育、性教育、同志教育等課程,以提昇學生之性別平等意識。」(性別平等教育法施行細則第13條),根本不用到民國100學年的「課程綱要」轉成教科書才來落實執行。
然而,就算是100學年同志教育要進入正式課程,現場教師是否有足夠的性別意識與敏感度,足以帶領不同背景的學生了解性別多元的面貌與層次,反省他們自身的偏見與歧視,還存在很大的問號!就算是正面、進步的教材,也可能被缺乏性別意識的教師教成完全負面的課程。不教還好,一教反而更加鞏固異性戀的單一霸權。
王顥中(All My GAY!!!)則提醒,這部電影是劇情片,不是紀錄片,對當時歷史、社會脈絡及家人的關係並沒有著墨太多,只選擇母親的心路歷程作較多的呈現。另外,影片所再現的同志形象,可能會讓大眾誤認或加深對同志的刻板印象。他指出,巴比角色所輻射出的同志形象是「白人、成績優秀、聰明、人見人愛、孝順、幽默風趣、可愛、且不會在廁所裡面做愛」的同性戀,但是,這是符合現實生活的同性戀形象嗎?
不可否認,是有這種同性戀存在。但如果電影中的同性戀角色是黑人、念放牛班、愚笨、社交能力差、離經叛道、索然無味、醜陋且公共性行為的人,觀眾一樣會給予相同的同情嗎?
許多在第一線想做同志教育的老師會反應,他們有心談同志議題,但最大的壓力是來自家長的反彈。「老師妳怎麼可以教同性戀,把我孩子教壞?你教同性戀是不是鼓勵孩子變成同性戀?」常是研習時老師會提出的真實(或想像)的迷障。代表家長的謝國清理事長(全國家長會)即認為,這部電影應該到處去放、多多播映。但從他辦影展的經驗來看,仍不免擔心、焦慮大部分家長的觀念仍是守舊的,無法接受電影所傳達的訊息。
如何能讓家長像瑪麗一樣,有對同志議題的頓悟呢?在兒子死後幾年,瑪麗透過閱讀兒子的日記,和生前寄給她、暗示她要念的書,以及接觸解放神學、同志神學的教會,參加同志父母親友團體,才得以經歷自身的信仰革命。她沒有因此而背棄信仰,反而因為兒子是同志,讓她重新認識信仰、獲得更深的信仰。她寫道:
祂(神)沒有治癒巴比是因為巴比沒有病,所以不需要被治癒。…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被罪行玷污。這帶給她(瑪麗)極大的安慰。這使她相信,最後巴比不是在地獄中永世被折磨,而是一個幸福和自由的靈魂在蒼穹的某處享受來世的極樂。(李瑞艾倫,2010:125、157)
她驚覺那些自己為了拯救兒子所做的善意舉動,居然是把他推向死亡的動力。巴比相信這個宣判,因為這是他最信賴和在意的人──他的家人──做出的宣判。可悲的是,那些宣判是錯的。(ibid.,157)
這位勇敢的母親不僅接納了自己的同志兒子,也勇於反省自己為什麼會犯下致命的錯誤:
這是起因於童年時期缺乏安全感和盲從,她躲在一個由宗教迷信和教條所建構出來象牙塔當中,阻隔自己接觸任何新的想法,也不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。她甚至也把孩子們禁錮在塔裡。難怪巴比虛弱的抗議無法被理解。…她覺得自己是有瑕疵的母親,為了固執僵化的傳統之名,犧牲了自己的孩子。因為兒子的死,迫使瑪麗思考她這一輩子以來,如同電腦的程式語言一般深信不疑的信仰。(ibid.,158)
回到宗教論宗教,用新眼光來重新讀經、詮釋經典,才能避免將人類社會自身的偏狹誤當做是神的話語,強加在人身上。胡敏華老師(羅東高中生命教育學科中心主任)認同電影裡大都會教會(MCC)的牧師所說的:「唯有對信仰質疑,才能更理解信仰。」曾宗盛牧師(台灣神學院舊約學副教授)也表示,這部電影對他最大的收穫是「用不同方式觀看經典,而不是只從字面的話語解讀,才可能打開不一樣的眼界,讓我們知道什麼是包容和接受。」
作為一堅定的信徒,瑪麗並未因為接納同志兒子而毀壞自己的信仰架構。相反的,同志兒子的生命如同天使般,帶領瑪麗重新認識上帝:
我知道上帝會揭示關於我們同性戀孩子的真相。神的真相會拯救心靈上的絕望與失望。
愛,神聖的愛,不是只針對男性或女性,而是當人在搜尋另一個寂寞的心靈時,只投注單一而純粹的心力。愛,必須忠於上帝所賦予的天性,無論是同性戀或是異性戀。…
我感受到聖徒保羅在前往大馬士革的路上,上帝刺痛他良心時候的感受。保羅的一生充滿著上帝的聖光,上帝讓他失明三天,所以他才會明瞭自己迫害基督徒的錯誤。後來保羅重見光明,他相信基督。(ibid.,161)
我們不一定親身經歷神蹟降臨的經驗,但當天使把更大的愛、接納更多神的創造的機會帶到眼前時,我們是張開雙臂去迎接,還是把天使關在門外、拒絕接待呢?
圖7-2:唯有對信仰質疑,才能更理解信仰。用不同方式觀看經典,而不是只從字面的話語解讀,才可能打開不一樣的眼界,讓我們知道什麼是包容和接受。(性平輔導群資料照片) |
Zoe用抖動的聲音說:「希望社會能夠讓同志驕傲地做自己(現場掌聲)。」謝國清理事長也鼓勵Zoe,不管是騙、還是拐,都要繼續邀請自己的父母來看這部片。蕭昭君教授則向謝理事長喊話:「如果謝理事長(全國教師會)願意播這部影片給家長看,我願意當這部片子的義工,這部影片到哪裡播放,”I will go there“。」
圖7-3:蕭昭君教授向謝理事長喊話:「如果謝理事長(全國教師會)願意播這部影片給家長看,我願意當這部片子的義工,這部影片到哪裡播放,”I will go there“。」(性平輔導群資料照片) |
整部片相當重要的一個場景,便是本文一開始所提及的市議會,這是瑪麗第一次在三百多人面前發表演說,深深影響其自己的生命,也將巴比的單一故事轉化成可以感動群眾的見證寓言。
為了讓還沒看過電影的讀者瞭解其原貌,也讓已看過電影的讀者更深刻感受其發言的力量,進而與其他師生分享,本文最後節錄重要片段,也歡迎讀者透過原著同名小說《為巴比祈禱》(美好的一天出版,基本書坊發行),進一步了解瑪麗葛瑞斯這位不凡的同志母親,並成為別人生命中的「瑪麗葛瑞斯」。
面對憎恨同志的聽眾,瑪麗站上講台,說:
你們不用害怕…同性戀。…人們應該害怕的是缺乏將同性戀者視為一般人的這種無知。
因為自己的無知,我變得依賴神職人員。當牧師宣判同性戀的人要永世入地獄,我們作為會眾的說『阿門』。我深深的對於自己對同性戀者的無知感到後悔。要是我以前能讓自己學習到我現在認為的聖經中的偏執和邪惡,也就是對於同樣身為人類的人做出的失去人性的毀謗,我現在就不會後悔我之前不經大腦就信任那些人指示的所謂的真理,放棄了自己思考和理解的能力。…
我不知道我每次說『阿門』的時候就是個永恆的詛咒;每次我說巴比是個變態、反常和對孩子危險的份子,他的自信心和自我價值就遭到打擊。最後,他的心靈被破壞得無法修補。他再也沒有辦法克服所有這一切不公平的對待。他在二十歲的時候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…
巴比的死是由於他的父母對同性戀一詞的無知和害怕所造成的結果。這種不公平的對待不只是對於巴比,對他的家人也是。…
對於同性戀的正確教育,可以防止悲劇的發生。…在我們之中坐著像巴比這樣的孩子。妳可能不知道,他們在聽你們說出『阿門』的時候,心裡正對著上帝哭喊。他們的哭喊,會因為那些『阿門』而無法被聽見。你們對同性戀一詞的害怕和無知,很快的就讓他們的哭救歸於寂靜。當你在家裡和教會說出『阿門』之前,請三思並且記得。有個孩子在傾聽。(ibid.,167-168)
§ 參考書目
羅素梅卡尼導演(2010)。為巴比祈禱(電影)。台北:雷公電影、崗華影視發行。
李瑞艾倫(Leroy Aarons)著,許瑩譯(2010)。為巴比祈禱(小說)。台北:美好的一天娛樂出品,基本書坊發行。
達妮拉.庫洛特-弗里施(Daniela Kulot-Frisch)著,方素珍譯(2007)。鱷魚和長頸鹿~搬過來搬過去 (Das kleine Krokodil und die grobe Liebe)。台北:三之三文化。動畫請上行政院文建會兒童文化館網站,存取日期2010.7.22:http://children.cca.gov.tw/search/book_detail.php?id=97898672953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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